苏扬看着卢娜的雪白的,缓缓落下的脚,想到了城市以外,辐射之地的塞西花。
塞西花是百合花接受大量辐射之后的变种,和八眼蛙、枝节虎这些越变越丑的辐射生物不同,塞西花的花瓣形如风车,通体如玉,任凭辐射之地的污染侵蚀,却总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城外的老人常常说,塞西花是希望之花,人在没有希望之时,可以去找塞西花跪拜,如果跪拜的时候塞西花的花瓣掉落,就说明这份希望足够沉重,将来会有好结果。
“那时一定要把眼疾手快地掉落的塞西花瓣接住,如果塞西花瓣沾了泥土,里面的希望也会随之破灭。“老人们总是这么说。
而现在,在苏扬的眼前,就有一瓣塞西花正在飘落。
在卢娜的脚底即将触碰到满地的碎片之时,苏扬赶忙跑过去,手掌向上,手背朝下,轻轻垫在柔嫩如塞西花瓣的足底与尖锐如捕兽夹齿般的水晶碎片之间。
这时,苏扬才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卢娜的脚,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脚,修长如弓,洁白似玉,温润如脂,轻软似云。
应该说,只要是用来走路的脚,都绝无可能生地这样美丽。白皙的皮肤下,粉红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若是拿透灯一照,必定白里透红,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珠宝师,也要夸赞这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玉。
更令人嗟叹的是,这脚掌竟没有任何因为走路而形成的肌肉硬块和老茧,似乎从未沾染过尘世烟火,对比之下,刚出生的婴儿皮肤也不过如此。
苏扬想着这些时,卢娜却正狠狠地踩下去,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只脚上,顺势抬起另一只脚脱掉鞋子。
苏扬疼的忍不住喊出来,他感觉到几块碎片已经刺入了自己的手背,就卡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但他来不及想更多,卢娜的另一半塞西花又要落下来,他没有办法犹豫,只好伸出另一只手,继续稳稳垫在卢娜的脚下。
就这样,卢娜脚不沾地,每只脚分别踩着苏扬的一只手,立于满堂碎片之上。
不多久,殷红的血便顺着苏扬的手背流出来。
兴许是觉得太疼了,苏扬想把手挪一挪,结果稍微一动,竟让卢娜没站稳,脚后跟着了地。
卢娜的骄纵任性再次显露出来,她皱起眉头俯看着苏扬,对他说,“你在流血了啊!”
苏扬慌忙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
但是,卢娜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卢娜又说,“你在流血了啊?一直待在这儿不走的话,会流干然后死掉的。”
苏扬这才醒悟过来,开始配合着卢娜的脚步,慢慢往前移动。
这需要一点预判,卢娜下一步踩到哪,苏扬的手掌便要提前移过去,不可有分毫差错,因为塞西花瓣一旦落了地,所有希望就会成为泡影。
如果你有幸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会有些唏嘘。
对于卢娜来说,她只是在简单地走向卧室去关禁闭,这段路和她任何一天的任何一段路都没有差别;但对于苏扬来说,这却是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的一段路,他不得不全神贯注,肌肉紧绷,痛的后背完全湿透了也不敢抱怨分毫。
同一段路,走的人不同,方式和意义也完全不同。
卢娜关禁闭的卧室在大厅上方的二楼,关禁闭时,苏扬就跪坐在卢娜的门外等着,等卢娜有什么吩咐了,他就赶忙去做。
有一次卢娜饿了,但是饭点还没到,便让苏扬去厨房里随便找点吃的。
苏扬的手被碎片扎的不轻,没有力气拿东西,端个盘子也哆哆嗦嗦地直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零食送到卢娜面前,但卢娜只是拿起几样看了看,便让他下去重新换,“这些我都不爱吃,去拿点我想吃的来。”
苏扬一个劲点头,也不埋怨卢娜并不说自己想吃什么,只是赶紧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去,拿了个大袋子,厨房有什么零食,每样都装一点,好上去让卢娜自己挑选。
谁知卢娜更生气了,她把装满零食的大麻布袋子扔的老远,说,“我怎么可能从这种破袋子里拿东西吃?被人看到了,难道不要说我在吃狗食么?把这个袋子碰过的东西全都给我扔掉!你真是笨死了。”
卢娜气的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才朝门口的苏扬说,“算了,我不吃了。等着一会吃晚饭吧。”
这种情况下你如果回答“遵命”,或者“那么晚饭时我来喊您”,绝对百分百是会被卢娜拿棍子打出卢府的,正确回答是“我去厨房让他们立刻开饭。”
但显然苏扬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被卢娜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罚他两天不准吃饭。
苏扬委屈地快要哭出来,自己只是一次猜不对卢娜的心思,就要被罚两天不吃饭,这样下去恐怕自己迟早要被饿死。
看苏扬一个人跪在卢娜的门边抹眼泪,一个女仆实在是看不过,跑到苏扬身边叹了口气说,“你还好意思哭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从来没有人惹我们小姐生气了,还能待在卢府,哦不对,还能待在城市里的,你现在居然还能待在小姐房门边,这真是前所未有哩,你怕是成了小姐的宝贝了。”
苏扬听到这话,立刻止住了哭,竟反倒有些内疚起来了。
卢娜毕竟救回了自己一条命,现在自己却因为伺候不好她,被她责罚一番就委屈到不行,真是愚蠢又无用。
想到这里,像是幡然醒悟一般,苏扬竟然觉得伺候卢娜这件事不再是受苦,反倒更像是恩宠了。
一旦这样想,苏扬便开始有些乐在其中了。
夜深的时候,苏扬因为太困,左摇右晃地打盹,一不小心倒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苏扬心里一惊,怕吵醒了卢娜,果不其然,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接着就是卢娜拉门出来的声音。
卢娜倚着门,把被吵醒的所有脾气都撒到了苏扬头上,“你真是没用。我罚你你就哭,我睡觉你也睡觉,那到底是谁伺候谁?如果这时候有仇家来找我,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还在打瞌睡?都说雄性虽然暴戾,但生性聪明,我看并不是,跟木头似得笨的要死,如果你觉得伺候我是件难事,受不了我的脾气,就不要再伺候我了。”
苏扬吓得连连磕头,从口袋里摸出几样点心,是用一尘不染的油纸包裹住的,他看晚饭时卢娜总挑这几样吃,便偷偷记下来,去厨房拿了一点放在身边,这样卢娜饿的时候便可以随时吃到。
卢娜望着苏扬手里捧着的点心,眉头又蹙起来,“我有说我饿了么?你拿点心出来做什么?还有你什么时候去的厨房?为什么擅自离开我身边?如果我恰好找你找不到怎么办?”
苏扬涨红了脸,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肚子却偏偏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卢娜冷冷地问,“怎么?晚上没吃东西吗?”
苏扬头埋得更低,“你罚我两天不能吃饭。”
卢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还真是个笨蛋啊,罚你不能吃饭你不会吃点心么?我五岁时候就学会这招了。”
接着用手指着苏扬手里的糕点,“脑子放灵活一点,我罚你不许吃饭,你难道就准备把自己饿死?速速把这些都吃干净。”
说罢,便关了房门,又径自回床上睡觉去了。
苏扬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些糕点,尝第一口时他忍不住流出泪来,饥饿与辛酸拉扯,一时竟不知道该要小口品尝还是大口吞掉。
从这天晚上以后,苏扬看到卢娜便死心塌地,再也不敢有任何委屈、不忠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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